大器晚成
   
    深秋曲豆
   
   
    　　
    炎热的夏季已经过去，山上的树叶开始渐渐变黄，这山晨也明显多了几分秋凉。
    红红的太阳正慢慢升起，为这清凉的早晨增加了些许暖意。山林间那各式各样的鸟唧唧喳喳地欢叫着，声音不停地划破静空，和着那从山腰白雾里穿流而出的溪流声，组成了一首美妙轻快的山岳晨曲。“娘饿”、“娘起”，忽然一阵孩儿稚嫩的喊叫，穿过“乐曲”声，从那山脚低矮的茅屋里传出来，给那轻快飞流的晨乐添上了几个凝重的音符。
    　　
    （一）
    　　
    那清晨里蹦豆叫喊着的，是国豆娘家的么崽，小名豆子，一个三岁了说话还不成句子的小毛孩。这小豆子，尽管看上去和邻居家的同龄孩儿没有什么区别，但一说话就让人明显觉得发育迟缓甚至可能是发育不正常。你看人家邻居那崽，早已是鹦鹉学舌、呱呱乱语，甚至是常常尾随家长提壶打油了，可这小豆子却还只能说些“娘奶”、“爹好”、“叔叔饭”之类的生硬话。好在这长时间的，国豆娘、邻居以及周围的孩子们都早已习惯，大家都从豆子那蹦豆话里知道了他想说什么、想要什么，所以也就不再觉得奇怪，不再觉得会有什么不正常的事。
    山里邻家的婶儿们是每天都要串门的，似乎那是他们传递信息的主要方式。通常每每忙完手头的活计，她们就总会带着自家的孩儿来到小豆子家，跟国豆娘长长短短地随意闲聊，什么冬冬家的猪长膘可快啦，什么清儿家的母鸡已经生了第十一个蛋了……等等，生活琐事不一而足。孩儿们则跟豆子一起翻箱倒柜地游戏嬉戏。末了告别回家时，婶儿们总能听见小豆子那句生硬的告别话   婶儿们的心自然是善良、友好的。她们说的显然是客套话，是用来安慰国豆娘的。她们当然不会当着国豆娘的面说豆子那崽是呆儿、是钝子，也不忍心把那可能会出现的无端后果残酷地加砸在国豆娘身上。开始的时候，憨厚的国豆娘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笑笑不出声。后来邻居们告诉国豆娘说，俗话都有讲咧，大器晚成呢！于是国豆娘才开始回话，可回的总也没有别的，始终只是微笑着简短地说，是嘞、是嘞。只是，时间一长，说的多了，回的多了，国豆娘也慢慢开始相信婶儿们所说的了。于是，每每有人提起或者问到豆子三、四岁了为啥还口齿不伶、舌头不俐时，国豆娘就会忙应着说，我家崽晚成、晚成嘞。
    再几年后，小豆子满了七周岁，兴高采烈地去报名上学。可当同去的伙伴们都顺顺利利地办好了入学手续、领到了新书本时，他却因为怎么也无法从一数到十而被学校老师拒绝入学。于是小豆子从学校一路哭回了家里，哭得眼睛又红又肿。邻居们见了，纷纷过来逗他，也顺便安慰国豆娘。而国豆娘似乎并不怎么难过，她依然憨厚地微笑着，忙跟邻居们说，没事的、没事的，豆儿晚成嘞。丝毫看不北京治疗白癜风最好的医院出国豆娘眼中有任何的卑疚。
    豆子其实是非常渴望读书的。尽管七岁了连十也数不过，尽管无奈地被学校拒绝入学，可小豆子却也跟娘一样，没有任何怯意和卑微。听带着小豆子去报名入学的豆子哥说，当老师最终表示不能接受小豆子入学时，小豆子当场就哭了，哭得好伤心。还边哭边求着老师说，你让我读吧、就让我读吧。当然老师最终还是没有让小豆子读，因为他的确不能从一数到十，而据说那是当时学校准予孩子入学的唯一“硬指标”。
    于是小豆子不得不回到山里，重新与家里的那头老耕牛为伍，继续过着放牛娃的日子。但这一次入学的经历，让小豆子好歹知道了，数数数不过十是不能上学的。于是，小豆子开始拼命的数指头、数木头、数石头。总之，一有空就勤练数数，甚至有时从梦中惊醒过来，都发现自己在数着一、二、三、四……
    一年后，小豆子不但已经能够非常熟练地、重复地从一数到十，而且还能数到一千、一万，甚至还已经会了简单的数字加、减。不用说，小豆子这次当然是顺利地被学校准许入学了。终于有了书读的豆子，高兴得连蹦带跳地跑回了家。一看娘不在，马上又跑到了山地里找到娘，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她。国豆娘听了，兴奋地一把抱住小豆子，眼角流出了激动的泪水。
    那天晚上，国豆娘特意从麸缸里拿出三个珍藏着的、本来准备给小豆子满八岁生日时才煮给他吃的醒鸡蛋，高高兴兴地为小豆子作了人生的第一次庆贺   　　
    （二）
    　　
    也许是国豆娘的痴心感动了上苍，也许是冥冥中人生命运的安排。上学后，豆子好像是突然开了窍，居然象换了一个人似的，口齿变伶俐了，头脑变聪明了，思维也变敏捷了。在第一学期的小考、中考以及期末考试中，豆子就杀遍全班同学无敌手，让大伙很是佩服，更是让国豆娘感到无比的欣慰。
    那初时的欣慰，可着实是让国豆娘好好地舒了一口气，强压心头多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开始落地。而后来，豆子给了娘越来越多的欣慰，不但让国豆娘彻底地放下了心中的石头，而且还让她越发地难以自持，为什么？高兴着哪。因为豆子这小子，从小学、初中到高中，十余年间居然一路过关斩将，直至轻而易举地敲开了大学的校门，成了这山沟里有史以来第一只飞出山窝的金凤凰，而且仅差一分就考入了清华。
    尽管，对豆子来说，那一分所留下的遗憾或许将是终生难忘的，但对国豆娘、对山里的人们来说，他们是没法在意这些的，他们只知道，作为一个山沟里的穷孩子、一个放牛娃，能够考上大学，能够跳出“农”门，就等于再也不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彻底地告别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世辈日子，无论怎么说也应该是知足的了。所以大伯大娘叔叔婶婶们都替国豆娘高兴着呢，同时也纷纷跟豆子说，豆儿，你现在可好嘞，前面等着你的，都是无尽的福份咧。而国豆娘脸上则挂满了笑，她完全搞不懂什么清华、北大的，甚至在豆子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国豆娘都还不完全知道什么是大学，只是半懂半猜地想，大学嘛，应该是孩儿们长大后进去学东西、学完后出来就不用干农活、还可以每个月按时领取工钱的地方。不过这个时候，在国豆娘心里，所有这些都已是些无谓的事，全部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豆儿已经是大学生，以后都不用再跟着自己干农活过日子。
    所以，当豆子的高中校长、班主任老师以及同学们纷纷前来祝贺，并一再地跟国豆娘提起、解释起那一分的憾事时，国豆娘微笑着的脸没有任何变化。她总是十分高兴地说，豆儿晚成，上哪个大学都一样咧。于是，就在豆子还一直为那可恨的一分而垂头丧气、耿耿于怀的时候，国豆娘已经嘱三托四在方圆六十里路的山岭内撒出了喜悦的话帖刘云涛，并开始一手一脚地张罗起了那几十桌的亲友大庆贺。
    看着娘那幸福劲儿，豆子也慢慢地开心起来，其实他也不想惹得娘不高兴。于是在热热闹闹地过了半个月后，豆子在娘和亲友们噼里啪啦的炮竹送行声中，挑着简单的行李，带着浓郁的乡土气息，一步一脚地出了山沟，第一次坐上火车，第一次进到了城里。
    大学的课程和学习，对豆子来说跟初中、高中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携昔日雄风，依旧继续重复着过往那些时常让娘激动非常的故事。在学习上依然毫不留情地把全班所有的同学一个个杀得丢盔卸甲、片甲不留，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有豆子在的日子，学院里那一等奖和优秀学生奖似乎是专门为豆子而设的，两个班六十几名同学每年都眼盯盯地看着他第一个上台，从院长手里领走那份年度大奖。而更令同学们羡慕、惊讶不已的，是豆子以“吾既已出、谁与争锋”的豪迈气概，四年一口气连续修完了五年的课程和学分，提前一年完成了毕业论文和实习，趾高气扬地迈出了大学的校门，意气风发地踏入了社会。
    国豆娘那个激动哪，简直是手舞足蹈的，高兴地当着邻家人的面，兴奋地喊着豆子的乳名说，成嘞、成嘞，豆儿成嘞。幸福的泪水又一次情不自禁地从眼中滑落。看着娘的样，豆子也被深深地感染，于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哎呀，“大器”终于“晚成”啦？！
    只是，令从未走出过山沟的国豆娘和刚出茅庐的豆子都未曾预想到的是，这纷繁复杂的社会，芸芸众生，再不是象牙塔，也不是伊甸园，与那大山沟也有着万般的区别，所以这“成”与“不成”，自是不会由娘说了算，也不会是由豆子说了算的。
    　　
    （三）
    　　
    大学毕业的首要任务自然找一份称心的工作。可就在即将拿到毕业证时豆子却发了愁，为啥？因为给学校发来公函要人的几个单位情况不相上下，令豆子实在是难以取舍。没办法，最后豆子只好冲着公司的名字挑选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份工作。那公司的名字好听，叫“大成”   可令豆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叫“大成”的公司里，他不但没能“集大北京十大最好白癜风的医院而成、自成大器”，反而在仅领了不到两年的工资后，就再也无法忍受那雇主的肆意压榨和无穷克扣，以至于多次与公司老板发生直面冲撞，导致关系十分紧张。而老板也因此不断地给豆子小鞋穿，最终使豆子忍无可忍。于是在经过与员工充分沟通和酝酿后，豆子领头发动、引爆了“大成”公司有史以来规模最大、最激烈的一次“劳工行动”，并用法律手段将那无良的老板“请”进了劳动冲裁法庭，迫使他偿清了所有员工半年多的欠资。
    老板视豆子为仇人，豆子自然已不在乎。他一一告别同事，挥手拂袖而去。就这么简单、简短地结束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但豆子在乎国豆娘，所以他不愿意把这事告诉她，他知道要是娘看见他工作刚开始就搞成了这样子，肯定会很担心的。不过纸怎么也不可能长期包住火，几个月后国豆娘还是知道了豆子的事，这让豆子紧张了好一阵。然而豆子没曾想到的是，娘并没责怪他，只是轻声地问豆子说，崽，你咋就不成了呢？豆子说娘，没有不成嘞，因为有个待遇更好、工资更高的单位要我去呢！国豆娘说哦、那可好嘞、你可千万不要急嚄。
    豆子牢记着娘的叮嘱，他是不会急的。豆子也深信，上天是不会辜负有心人的。于是他奋力工作，卖命苦拼，在辗转折腾了三年之后，豆子终于有“成”了——拥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公司。这时的豆子，尽管已经变了身份，也算是“老板”了，但三年前的“劳工行动”事件还一直深深刻印在他的脑子里。所以从公司成立的那一天起，豆子就告诫自己说，不管公司是大是小、经营是好是坏，都不能昧着良心做事，更不能亏待自己的雇员。宁愿员工无良也不能自己无良，宁愿克扣自己也不能克扣员工。他把这作为自己公司经营的信条。同时，他也使出浑身解数带着员工们没日没夜地在生意场上打杀、拼搏，想方设法地去赚取更多的钱。然而，无论豆子怎样努力，他的公司始终象是在走钢丝，始终处于夹缝中生存的境地，赚到的总也抵不上公司开销用的。更让豆子没想到的是，那些优秀的员工一个个都不愿意再跟他继续干下去，在豆子最困难的时刻先后离开了公司。而在走之前，大家都很同情地跟豆子说，哥们，生意压根儿就不是这么做的，你这根本就不是为商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