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1968年。中国河南息县。我幼儿时期的印象。   

   

　　老狗不是狗，他是蔬菜队的五保户。五保户就是由单位提供基本生活保障的孤寡老人。   

   

　　老狗又矮又瘦，但是很有精神。   

   

　　蔬菜队介于城市和乡村之间。蔬菜队的地可以种菜，所以他们全都种菜。小王庄生产队的地与蔬菜队的地，由一道三米宽的沟隔开。   

   

　　小王庄的地是要种庄稼的，连种油菜的地还要审批，更没有权力像蔬菜队那样，在可以种庄稼的地里种蔬菜。   

   

　　小王庄的人，在夏天的时候，会当做正经事地去街上捡西瓜皮。如果吃的人心好，不往地上扔，而是好心地递给他们，他们会接过来就猛啃下去直到露出青青的皮，才装进袋子里，回去喂猪。   

   

　　那时很像样的人家顶多只养一头猪，人都没有什么可以填饱肚皮的，如果不是指望在过年的时候，能吃到猪肉，谁傻了也不去养猪。再说也没钱买猪仔。如果人家肯赊猪仔，万一养不活，那不欠人家的还也还不清了吗？   

   

　　话又说回来，能养得起猪的人家，都算是有家底的人家了，特别是要讨媳妇的人家，没有办法，借、挪、勒紧肚皮也要撑着养一头，一是办喜事时可以有猪肉吃，更重要的是，这也是娶媳妇的一个重要的尺码。家里养的有猪，说明这一家聚财，再加上相亲时，如果细米白面吃得大方，说（娶）媳妇就有（希）望了。   

   

　　再穷的人，到了相亲的日子，也要想办法摆摆阔：借米借面，还有借猪借杂粮的，有更聪明和大胆的人，在粮食穴子下面，放上其它的东西，只在最上边，摆上一层小麦，等到过了洞房，生米煮成了熟饭，又吵又骂之后，也就是不超过一个月的时间，这穷日子就正常了，太平了，新媳妇还会像家里其他成员一样，天不亮就到地里挖野菜，到街上捡菜叶，供给一家当天吃；捡烂砖头、烂瓦片，一来可以修补自己的屋子，再来，赶到秋收后，卖给修路的，赚点钱可以给孩子交学费，再给新媳妇添身（套）新衣服，到过年时，新媳妇穿回娘家，她还会狠狠地篇（取音，意思是炫耀）一回，把夫家说得比相亲人去看得还要好。她还会说，嫁到城边有多享福，说得那些快要嫁人的女孩子，老想巴结她；那些想让女儿走个好人家的人，提上很重的礼：一两条在河里抓到的鳐鱼，或者，不知道在哪里搞到的五只；或者更重一些的礼，八只鸡蛋，那时没听说有什么人家还养的有鸡。   

   

　　不用说，新媳妇当起了媒婆，两边都有礼收。因为按当地的风俗，无论媒成不成，都要给媒人相当于三瓶酒的礼（当地说得简洁一些：成不成，酒三瓶）。   

   

　　这些好东西可是平常人家的妇女连坐月子也吃不到的呀，普通人家的媳妇坐月子，最好的保养品是两斤黑糖（生产队为鼓励妇女多生孩子，队里的干部会给每个生了孩子的妇女亲自送去）。除了黑糖，一般的家庭都想办法，再给产妇搞一两顿面皮吃，补一补。多数都由家人做。也有小孩多一点的刘云涛，家里忙一点的，产妇生完孩子，自己剪断脐带，包包孩子，自己做着吃。吃完了，有的还要马上会到地里干活。   

   

　　那时，一年就种两季，每季粮食只能将就吃三四个月。普通人家，一般都是在夏、秋收季节，大方地吃一两顿全面馒头，或者全米饭，其它日子都要加野菜：荠菜、马石菜（类似太阳花）、灰灰（取音）菜、面条菜、紫云英、洋槐树花、榆树叶，或者胡萝卜、红薯干。这些东西跟着季节吃，一重庆市治疗白癜风最好的医院吃就几个月。二三十年过去了，过去那些靠野菜度过日子的人，现在看到那些野菜，还有一种伤心的滋味，在肠胃里梗塞着。好多那个时代坐月子赶上吃紫云英的妇女，至今还有到了春天就水肿的病根。   

   

　　那个时代，听说在乡下，有的人家不想让家里多张口，就偷偷想办法坠胎：月数小的，在流水的河里狠蹲；月数大的就使劲弯腰缺（取音，面朝下，抬高腰部，头和四肢尽量垂下、垂低，以使肚里的东西跑出来）；还有生下来就捂死的。   

   

　　猪吃得就更差了：水芹菜、浮萍、苜蓿、紫云英、马石菜、榆树叶。猪经常拉稀，屁股后部没有干爽过，还经常生病，大约有一半，养不大就死。   

   

　　城里再穷，也比乡下好过得多，小王庄生产队算是乡下人眼中的天堂了。他们除了种地，还可以去街上捡捡菜，改善一下生活，卖卖捡回的烂砖烂瓦，给年青的女人添添新衣服：新媳妇穿着高兴，以后干得更卖劲儿；女儿穿了更出色，可以说（嫁）个比自己家更好的人家。   

   

　　当然，小王庄的人，让城里唯一的砖瓦厂很头疼。小王庄的人有的是时间等，等着看砖瓦的人回去吃饭，等着看砖瓦的人去蹲大便，等着天下大暴雨，看砖瓦的人躲到房子里，小王庄的人便蜂拥而入，猛装整砖，一点也不在意扑面而来的热浪。力气大一些的，只嫌篮子小，装得不够多。整砖是不可以卖的（再穷，派出所他们可不想进），所以，小王庄的人回去还要再处理一下。他们有把整砖搞成烂砖的本领，也懂得将新砖搞旧的技术。   

   

　　在我三岁的印象中，老狗的黄牛更是小王庄眼中的宝物。但是，老狗整天与他的牛形影不离，而老狗的脾气辣着呢。再说，谁再大胆，也没有听说敢偷牛的。小王庄的人只有做梦的份了。老狗的那几条黄牛，精贵精贵的，比人还要精贵。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老狗在黄坎庄找到当晚丢失的黄牛。第二天一大早，整个县城、蔬菜队、小王庄以及其它几个城郊大队，都奔走相告昨天晚上老狗的黄牛所发治白癜风的中药生的故事。前来观看的人，不少于去万人桥看毙人的。那时谈论毙人，就像不在意谈起哪里死了一条狗一样淡漠。但是大人谈论任何一条丢失的牛，神色都比谈论哪家死了小孩还要严肃得多。金子不能（当）吃不能（当）喝，不吸引人（越穷越光荣），没有劳动力的小孩和上边指令要毙的人，对整日忙于找接下来几天吃饭路子的人来说，事过就忘。但是，唯一能代人干干重体力活的牛，如果家里能有一条，就算拥有万贯家财了。连看到牛粪都觉得香啊。   

   

　　小王庄的人，只有偶尔去街上买一点点儿菜，更多的时候是跟在蔬菜队卖菜人的身后，帮帮忙，以便捡一些挑剔的顾客劈下来的有点黄的菜叶吃。如果买菜的人心好，卖剩的菜又不想带回去，跟在他屁股后头打杂的人表现得又不错，那个捡菜的人就可以有一些像样的囫囵菜吃了。   

   

　　隔沟望着绿油油的蔬菜，小王庄的人没有几户没想过去搞一些来吃的。蔬菜地一直看得很紧，几乎让小王庄的人没有可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