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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漂萍 [打印本页]

作者: 孤独饮酒    时间: 2017-8-10 04:38     标题: 漂萍

我们命运不济,像无根的漂萍,只不过是一群号码,但我们是地球上独一无二的人。
      
   
    漂萍
      
   
    一
    他锁上了破旧的大门,背上简单的行李,牵上儿子的小手朝门前的小路走去。晨阳已经升到了五峰山顶,早起的农民已经在小路两旁的田间地头忙碌开了,有些熟人跟他打着招呼,一个个满脸的笑,显得很热乎,但他知道这些人没有一个不鄙视他,他们的热乎劲让他觉得虚伪而又恶心,他们这是在嘲笑他。这时,他内心那股渴望发财的强烈愿望再次冲到脑门:要是我发了大财,他们哪个不像狗一样来巴结我,嘲笑我,哼,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总有一天老子发财回来让你们瞧一瞧。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表面上他还得虚伪治疗皮肤病医院哪家好地挤着笑容,一路跟这些熟人打着招呼。
    他走上小土坡,在转弯上出村的简易公路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那栋坐落在一排新楼房之间的破旧老屋,它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孤寡老人。属于大哥的那一半老屋早在十一年前,大哥家在建新房的时候,已经拆去了。现在只剩下属于他的这半边老屋:两间厢房,一间堂屋和一间厨房,像一个被截肢的老人,显得破旧不堪。他本想把它卖掉,但他最后想了想,自己没有什么能耐,将来老了没准还要回到这破旧的老屋里生活,这里是他人生中唯一可以归宿的根,不能这么草率地断送掉。
    “爸爸,人有来世吗?”儿子突然抬起头天真而又认真地问着父亲。
    他算不上一个无神论者,他只有初中文化,虽然这点文化中也向他灌输过无神论的常识,但现实生活总让他感觉很迷惘,因此他脑海里不知不觉间又回归到老一辈人的封建迷信的思想里,他自己也说不上人是否真的有来世,但他心里却觉得人应该是有来世的。于是他回答儿子,说:“有吧。”但他不知道儿子为什么要这么问,正当他准备开口问儿子为什么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儿子已经高兴地笑道:“太好了,下一辈子我又能看到奶奶了。”
    他听儿子这么一说,鼻子止不住一酸,眼泪夺眶而出。他不是一个孝子,他跟妻子离婚后,儿子就一直由母亲一个人在家替他抚养着。为了这个,大哥总怪母亲偏心他。母亲也确实偏心他,因为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也是最无能的儿子。母亲没有办法不偏心他,没有母亲的帮助,他更加在这个世上孤立无助。他跟妻子离婚后,一个人在外面打工,一晃四年有余了,除了去年儿子要上学前班,他寄过一千块钱给母亲和儿子之外,过去的三年里他总共只寄了五百块钱给母亲和儿子。他只是一个普工,每月加班加点才那么八九百块钱,那点工资大部分被他自己用在北京最好白癜风医院治疗费用吃喝嫖上。这些年抚养他儿子的费用,大都是母亲种些菜和一年养两头猪的钱。大哥每年只负责交给母亲四百斤米的赡养义务,这点米,母亲跟他儿子两人根本不够吃,大哥也不可能多给母亲一点米,帮他养这儿子,因此母亲不得不在农忙时节,背着一个小箩筐带着小孙子两人到田间捡人家遗收的稻子。这些他都知道,但他过去总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里想过,现在回想这些,他的心像被一只自责的大手深深地揪出了血。
    “爸爸,你哭什么呀?”儿子看见父亲流了眼泪,便好奇地问道。
    他慌忙像一个怕人知道自己丑事的人似的,赶紧摸了摸眼泪,他不知道怎么跟儿子说自己内心里复杂的情感。他也不善于表达这些,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儿子诉说,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儿子还小,才七岁,可他太不幸了,居然投胎到他这样的父亲膝下。他无力抚养他,带上他,就像一个沉重而又无法甩掉的包袱。现在母亲走了,这个家再也没有人会帮他抚养儿子了,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依靠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他在内心渴望人有来世,他发誓下一辈子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今生欠下母亲的恩情债。
    他摸了一把眼泪,带着一种沙哑的声音对儿子说:“小建,奶奶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
    儿子被父亲这么一说,止不住哭起来:“爸爸,我好想奶奶啊。”
    他很想抱起儿子,但他背上背着一大包行李,不便蹲下身子去抱儿子,再说他也不习惯在这种情况下去抱儿子,他还从来没有因为悲伤或喜悦而去像电影里的演员那样去拥抱过对方,从来没有,他在电影里看过这方面的拥抱片段,可在现实里他的生活圈子里从来没有人会这么去做,但此时他止不住有一股想拥抱儿子的冲动,不过最终他还是只对儿子说:“莫哭,奶奶走了,将来你长大了要回家给奶奶多烧些纸钱。”
    儿子含着眼泪点了点头,但他愈哭愈伤心起来。他从断奶开始就一直跟奶奶在那破旧的老屋里朝夕相处,他对父母的概念是模糊和陌生的,这个世上他最熟悉、最有感情、最爱他的人是奶奶,现在奶奶死了,再也见不到了,要等下辈子才能见到,一想到这些他无法止住哭泣的闸门。
    他劝了几次儿子,叫他别哭,可儿子哭起来一时止不住。他被儿子哭得有些烦躁起来,大出门的,哭哭啼啼的多晦气,他想告诉儿子这些想法,但又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儿子毕竟才七岁,七岁的小孩在他的眼里跟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孩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他对儿子的概念是陌生的,儿子两岁不到,他就跟妻子离了婚(前妻坚决不要这孩子,生怕将来带个孩子不方便改嫁),法院将儿子判给了他抚养,他却没有尽到过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他一年到头在外打工,只有春节期间才回家看望一下儿子。要不是在母亲的葬礼上,他跟儿子相处过这么些天,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认这个儿子。他有时会错觉地想:这孩子是什么邻居家的,只是他带出来玩一下,等一下这孩子又会回到他真正的父母身边去似的。
    儿子还在抽泣,时不时用小手揩着眼泪。
    他烦躁起来,于是没好气地朝儿子叫道:“不要哭了!”
    儿子吓得打了一个不小的冷战,睁着一双惊恐的小眼睛望着父亲威严的脸色,将抽泣到咽喉的泣声咽了回去。他简直有些不认识这个男人了,奶奶曾经对他说过,如果她死了,这个世上唯一能养活他的人就是这个男人   他见儿子被他的话镇住了,便牵着儿子沉默地继续朝前走。这回他找到了做父亲的感觉,过去他每次从外打工回家,跟儿子嬉闹在一起,相聚几天,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母亲和儿子踏上打工路。那时,他从来都没有此时这份有做父亲的威严感,那时他把这儿子当成一个供自己嬉闹逗乐的玩具,一个能像地瓜一样自然长成的续香火的后代,因为他那时在儿子的身上并没有现在沉甸甸的负担感。现在他的心情很复杂,有很多东西压得他无力支撑,只能破罐破摔了。儿子在村里今年要上小学一年级了,但他没有能力供儿子上学,更没有人愿意在家里帮他像母亲一样来照养儿子。他曾经像一个无赖似的试图打电话想把儿子像丢包袱似的,丢给前妻,但前妻一口回绝她没有这儿子,她跟他和儿子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此时,他牵着儿子朝前走着,但前途却一片迷惘。
    二
    经过十三个小时的车程,长途客车抵达了东乡镇。小建躺在肮脏的卧铺上早就睡着了。他疲惫地轻轻拍打着儿子的小脸蛋,唤醒儿子。小建被父亲拍打了几下后,似醒非醒地坐起来,用小手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脸的愁容。但当他收拾好行李,准备牵儿子下车时,儿子却又躺在卧铺上睡着了。
    这时,司机等得极不耐烦地喝道:“喂,好了没有啊,快点啦!”
    他一把揪住儿子的右胳膊,将其提起,喝道:“起来,睡死,到了!”
    小建被父亲这么一喝,一下全醒了过来,像一只受惊的小鸡似的被父亲牵下了长途客车。但小建一走下长途客车,踏上灯火通明的大道时,眼睛便止不住地朝四周张望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密集的高楼大厦,顿时傻了眼,满脑子的睡意都被这繁华的世界驱散的无影无踪。此时已经凌晨两点多钟,四周的繁华夜景早已脱掉了华丽的外衣。但这片灯火阑珊的世界,对从未出过山村,从未进过这么大工业区的小建来说,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繁华的世界,繁华得快要吓住他似的。宽阔的公路上,车流像鱼儿过江一样,一群又一群地从他身边这条宽阔的大道上飞速驶过,各式各样的汽车使他看得目不暇接,在家乡他几天都很难在村前的简易公路上看到一辆汽车,每次有汽车经过,只要听见远远传来汽车的马达声,他就会和小伙伴疯狂地跑到路边远远地望上一眼,此时眼前这条宽阔的大道上的汽车多的像他和小伙伴在小沟里抓小虾似的,简直把他看得目瞪口呆。他止不住地心想:我回家一定要把这些告诉南南。他一路上兴奋地张望着四周想着这些。
    空荡的人行道上行人稀少,路灯将父子俩的身影拉长又缩短,又拉长又缩短,有些“摩的”上前向他揽生意,他牵着儿子板着脸,一概不理,迈着大步朝前直走。小建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跟着父亲前进。走了一会儿,他牵着儿子离开灯火通明的大道的人行道,朝灯光幽暗的居民区治疗白癜风医院是哪个的小巷走去,七拐八转,不一会儿他来到租住屋门前,这是一栋五层楼的旧楼房。他就租住在这栋旧楼房的三楼,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套房,分别租住着三房租客,他走进客厅里,按亮顶灯,各个房门都紧闭着,大家早就睡熟了。
    “爸爸,你住这里呀。”小建还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比自家破旧老屋好上千百倍的房间里生活,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问道。顿时,他心目中的父亲形象高大起来,他感觉父亲是一个很有能力的父亲,以前伯伯和伯母经常在他耳边说他爸最没用,现在他觉得伯伯和伯母他们那些话全是谎言。南南的爸爸和妈妈不也在外面打工吗,他们可从来没有带南南去过这么繁华的城里住过呢,他的爸爸今天带他来了,而且还住这么漂亮的房子,他觉得这跟做美梦一样幸福。
    他听儿子大声问他,急忙压着声调用责备的口气说:“小声点,别人在睡觉。”
    小建被父亲这么一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胆怯而又委屈地闭上嘴像跟屁虫似的跟着父亲走进302号房间。这房间实在太小了,八九平米的空间,却被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占据了一半,一架折叠衣柜置在门边右角落的床头前,两张旧塑料小板凳随意地摆在房间的墙边,一只大塑料桶置在右窗角下,塑料桶的旁边放了些洗涮的日用品,一根细长的铁丝拉扯在铁窗户上,上面只挂了一条洗脸和洗澡用的毛巾,除此之外这房里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值得看的,也没有供小建在此嬉闹和活动的空间,小建感觉这房间实在太拥挤不堪了。
    他把背上的行李放到墙边的空地上,光滑的地板砖在荧光灯的映照下,显出一块块污迹,这是他离开这里之前那四五天里没有拖地的结果。他自顾自地脱掉上衣和长裤,只穿一条内裤,然后才对站在身旁像木头人似的儿子说:“你要不要洗一下?”
    小建浑身也出过不少汗,说:“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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