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不入(上)
我大舅喝醉了酒,在大街上胡咧咧骂人,骂得兴起就骂镖爷洪瘸子.被洪瘸子的手下逮到,捆在镇中的柱子上。洪瘸子跃马扬领着他的手下,从镇东窜到镇西,镇南窜到镇北,一路叫喊,卷起滚滚黄土,引得全镇的人都出来看。
洪瘸子勒着那头河曲大青马上,马鞭指着我大舅,扯着嗓子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你任家的人真的刀不入,俺也要剥你看看几斤几两。”说完几名手下舞起一通乱鞭猛抽,我大舅被抽醒,瞪圆了眼睛破口大骂。镇里有人急忙跑道我家报信。
我娘说:“这个瘸子,做镖爷做烧的。”领上我另外四个舅舅,赶来,我大舅已经抽得皮开肉绽,骂人的力气也没有了。洪瘸子对急红了眼的我的舅舅们冷笑一声,翻身下马,一瘸一拐地走到我娘跟前一抱拳:“哎呀,惊动了镖奶奶,叫洪某人怎麽担当。”我娘眉毛倒竖:“少废话,姓洪的,俺们任家和镖行的老老少少许你做了镖爷,你咋这样往死里整治人。”我的舅舅们撸起袖子就要干:“姐莫跟这瘸子废话,早就该收拾他了,今天先打折他那条腿再讲。”洪瘸子猴急地爬上马,他的手下们一拥而上,清一色的洋逼住我的舅舅们。我娘恨得咬牙:“姓洪的你敢!”洪瘸子在马背上猛掐他那条瘸腿,嘶声喊:“人莫昧了良心,镖爷俺这条腿是咋瘸的,俺洪某人好歹也是镖爷,镖行的老大,你们老任家莫仗着人多,手脚利落就存心坏俺镖爷的规矩。”
“屁你妈的规矩,老子先让你个瘸子满地找牙。”让你见识见识俺刀不入的手段。”我二舅一蹦二尺高,但也只是叫两声,奈何不了眼前的洋:“做了几年镖爷就不晓得姓什麽了,整治旁人俺不管,今天倒祸害到俺任家头上了。”
洪瘸子对着大家喊:“他任家当真就刀不入吗,不就是存心要坏俺镖行的规矩吗,旁人受得俺镖爷的规矩,凭什麽他任家就受不得。”我娘一跺脚:“瘸子,急了俺任家,小心新帐老帐跟你一起算,你心里有数这些年做镖爷祸害了多少人。”
“你敢,”洪瘸子喊,又猛拍他那条瘸腿:“镖爷爷俺这条腿是咋瘸的?咋瘸的?”
镇里人都围上来,平时都寒唬洪瘸子,这次见我娘我舅在就壮了胆,往前涌。洪瘸子大喊:“反了,反了,姓任的,看在你家老镖爷的份上,莫要以为什麽刀不入了,小心镖爷俺的子不长眼。”
正乱着,我秃头的大舅妈风风火火地赶来,一见血乎拉几的我大舅,左一声,右一声就嚎开了,“你个瘸逼,你把俺男人咋样了啊。”拨开人堆,要找洪瘸子拼命。洪瘸子一听我大舅妈的声音,打个激凛就往后钻。
镇里人胆更大了,跟着我大舅妈往前挤,都想瞅个热闹。我大舅妈可是个数得着的人物,在镇里,除了我爹、我娘,就数我大舅妈。
我娘还没生我的时候,镇外有架水车,镇里镇外都指它磨面,每年总有个把养大辫子的大姑娘。我大舅妈年轻时就靠一条辫子远近闻名,又粗又亮,拖到腿边。临嫁我大舅头几天,辫梢搭进了磨盘,我舅妈背对磨盘,一屁股就被拽坐在地上,生生拖了几尺远,眼瞅着脑袋就要进去,在那当口任谁也救不了,别人都把眼一闭,心说毁了。就听我大舅妈一声吼,朝前猛一扑,一挣,竟将一条大辫子连血淋淋的一块头皮揭下来。那以后,磨房就再没死过人,不多久河也干了,一滴水也没有.我大舅妈也成了顶尖的泼人,谁见谁怕。通常,人们用三个名字称呼我,因为我爹过去是老镖爷,人们就叫我镖爷他儿,我娘在时,就叫我镖奶她儿,我大舅妈要在场,就叫我秃她外甥。
我大舅妈可不管那一杆锃亮的洋,逮谁抓谁,唬得洪瘸子一身大汗嚷嚷:“你还真刀不入吗,俺他妈真要放了,真要放了。”眼瞅着拿的手下就要拦不住,忽听一声大喝,惊雷一般,大家回头一看,是我爹,背着双手在人群外站着。洪瘸子堆了一脸笑,跳下马,到我爹面前过了礼:“哎呀,惊动了老镖爷,这俺洪某可担待不起了。”我爹伸手扶起他,对那些的手下们又抱拳拱拱手:“有甚得罪的地方,念在俺任家往日里为镇里为镖行出过大力,又是同根同族,还望镖爷和各位大人大量,给老朽一个脸面。”
洪瘸子翻了翻眼皮:“老镖爷,这可让俺洪某做难了,国有国法律制,家了也有个规矩,这大个镖行,老镖爷您掌着的时候也晓得掌着不易,得有个赏罚。”
“俺内弟犯了哪条?”
沈阳治疗白癜风的医院 “犯上。”
“你万代个瘸子,俺大哥不就喝了酒胡咧咧几句,你就把
北京白癜风医院他这样。”我四舅抡起拳头往前扑,被我爹伸脚一勾,咕咚就栽趴在地上。
“俺洪某好歹也是个镖爷,都忘了,俺这条腿是咋瘸的,咋瘸的?”
我爹拱手在称一声镖爷:“俺内弟犯了镖爷您的规矩,冒犯了您镖爷,但镖爷您也罚过了,这事就此了结了吧。”洪瘸子逮着个台阶:“俺也不是存心惊动老镖爷,只要他不再犯上,俺就就此了结。”
“但有一点,镖行支撑几百年,凭得就是这刀不入的身手,你镖爷都不信,传了出去,以后还咋行镖。”
“俺也是一时气话。”洪瘸子到底怕了我爹。
“姓洪的,你也太不知好歹了,俺姐夫给你个脸,你就没个天高地了。”镇里顶尖的俊男人,刚十九岁的我小舅,指着他的鼻子说:“俺大哥骂你,哪一句骂错了,你当镖爷的这些年就究竟干了几件好事。”我爹沉下脸恩一声,吩咐我舅们抬起我大舅回去。洪瘸子松了一口气,挥挥马鞭,手下们纷纷放下洋,要散。我大舅妈忽然嗷一声叫,猛扑上去,一手抓破洪瘸子的半个脸,一手从马背上扯下他,一顿猛抓,没人能拉得开。最后我大舅妈竟一把攥住他的下身,洪瘸子面无人色,惨嚎几声,几乎就要背过去。我大舅妈喊:“瘸逼,你当着族里人讲,这些年你都干了多少坏事,祸害了多少人。”洪瘸子到底熬不住,心知谁也帮不了他,半死不活地对付着胡扯了几句。我大舅妈不依:“再讲,有多少讲多少,讲到奶奶高兴,往后还祸害人不了。”
“不了,再不了。”
“俺男人往后喝了酒胡咧咧,你让不让。”
“让、让,肯定让。”
“往后你还拿你那鸟洋绑人往死里打?”
“再不了。”
“往后还敢不敢对你老镖爷胡咧咧了?”
“不了,绝不。”
“发誓,你个瘸逼。”
“俺洪某人对天启誓…… “洪瘸子眼瞅着眼珠子就白多黑少了。
我大舅妈又加了把力:“俺镖行是不是刀不入。”
“刀不入,假不了,俺发誓。”
“叫奶奶。”
“奶奶哎--”
我大舅妈撒开手,仰起秃头就大笑起来,丢下半死不活的洪瘸子,去看我大舅去了。
那年我九岁,给我大舅抬回来的时候,我扯着我媳妇的衣角一惊一咋地跑出去,一见我大舅血淋林的样,吓得不行,掉头就往屋里跑,被我媳妇一把揪:“小东西,有你这样镖爷的儿吗?”把我搡到我大舅跟前,逼我看他的伤,我闭紧眼睛,妈呀一声就哭,尿了一裤子,叫我娘,我娘也不应。我媳妇搂头就给我一巴掌:“没出息的货。”打得我两眼冒星。
我六岁就娶了我媳妇,嫁我那年她十五,镇里镇外找不出第二个比她俊的人,就是对我极凶,过门头一天就打我尿了裤。去告诉我娘,娘说:“她打你,你就打她嘛。”我说:“俺不敢,俺打不过她。”我娘笑着说“呸,小兔崽子,挨媳妇打就莫再找你娘。”我爹拉过我就跟我讲秦武阳十三岁上杀人的故事,讲荆柯刺秦的故事,再就讲我家镖行的历史。
我爹说,我家行镖已经行了几百年,老祖宗刀不入是半个神仙。一回,有人来求他劫个大镖,我老祖宗问:“劫甚?”
那人说:“劫天下,现今的皇上祸害人。”我老祖宗早就看出这人有帝王之相,但不认命还是说:“你做了皇上,也还是要祸害人,凭甚俺要跟着你帮你劫天下。”
“皇帝轮流做,今天到俺家,有天下就有皇帝,有皇帝就有人被祸害。”那人说.
我老祖仰天长叹一口气:“天意啊。”纳头便拜呼万岁,那人大笑躬身扶我老祖起来,我老祖仍跪:“齐禀万岁,臣将肝脑涂地效忠,但臣斗胆有一事相求。”“讲来。”“日后万岁得了天下,请容臣携家小归隐。重镖业,并求主赐俺任家免死。说错话无罪.”那人背起手踱几步:“免死吗?不成,人既不能逆天,就难逃一死,归隐可以,俺为你任家镖行撑腰,行你个天大的方便。”我老祖又拜:“求万岁明示。”那人拗不过我老祖,哈哈大笑:“俺服你了,待日后打得天下,赐你任家永世不受我朝律制。”我老祖大呼谢万岁,便起身跟上他闯荡天下。
老祖身着银盔白甲,座骑一匹白马,一杆银使得神出鬼没,挑人无数,天下闻名,凡听说有我老祖在阵无不闻风丧胆。待打下天下时,我老祖已是八十老将。皇上想留我老祖,我老祖说:“万岁金口玉言,贵为天子,天下之才莫归王有,求万岁不悔当年对老臣所赐,还老臣一个自在之身。”皇上心知留不住了,洒下两滴眼泪,率群臣为我老祖饯行。我老祖当着群臣的面向皇上索要信物,还当年的恩赐。
有臣悄悄进谗言:“功高也是臣,岂有不受当朝律制,成何体统。”皇上心想也是,就支吾过去了。让我老祖依锦还乡,只不提所赐之事。当天正是八月十五,我老祖还乡路上已是月圆当头,皇上正在宫里大宴群臣,赏月。我老祖想起几十年出生入死,戎马奔波和天子的悔约,一时气急,着银盔,披白甲,跨上坐骑,重起那杆丈八银,跃马上山,一声长啸,银直刺明月,月亮受惊,藏进云层,一夜不敢露面。京城了皇上忽不见了明月,请术士掐指一算,得知圆月被我老祖的银所惊,大怒,发旨飞马追赶,以欺君之罪就地赐死。
我老祖死后,托梦给天子,天子盛怒后也惊异不已,不敢再悔,厚葬了我老祖,下旨我任家永不受当朝律制。
镖爷传到我爹这代,已是宣统元年,天下早已乱过了无数回。
洪瘸子顶替我爹做镖爷是我三岁时的事情。那时我家不断有各式的奇人来访,指名道姓要会我爹,但都服在我爹刀不入的身手之下,直到来了一个矮个子怪人,怀抱一座千斤大石碾,到了我家门前纹丝不动地站着叫阵。除了我小舅,上面的四个舅们当时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轮番上阵,却没有一个能抱起那个大石碾。我爹无奈,对怪人好言相劝,不依,我爹只好过招,但年岁已大,虽抱起了石碾,却举不过头顶。怪人更加放肆,竟单手拖着石碾,一手拆了我家大门,直闯进去,逢东西就毁。我正玩着,被他一把拎住辫子,提拎起来,任我哇哇大哭,也无人救得了我。到了镇里唯一的一口井边,那怪
北京中科医院是骗子人把石碾压住井口,站上去,车轮一样的舞我:“都来瞅啊,这就是你们刀不入的镖爷的鸟儿,让我逮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