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的话筒
老李的手提喇叭
吴尘
大凡即将退休的人总是有些前兆的。他忽然间对所有的同事客气了,冷漠蜕去了。特别是曾经有过一些小矛盾的同事,表现出无端的热情,像是多年未曾见过的知己有许多共同关心话题,也像是离去后再见不到面的朋友,总有叮嘱不完的话,了不断的情。中学后勤的职工老李却有些特殊,人事部门5月12日才下文,通知他退休。他从寒假收假后,总是每晚在他的一间办公室里整理东西。后勤的同事有些议论,领导没有表态,看来可以理解的。老李是部队转业被分配到中学的,书柜里行军壶、背包带、黄挎包还在,是足以能证明的。一整套的《毛泽东选集》,红皮的笔记本里写着密密麻麻的笔记,老李坐在办公桌前饶有兴趣读着。即将退休的人,单位里安排的事总是少些,老李上班时间也不愿做整理这些事。老李晚上总是忙忙碌碌,但工作的进度很慢,老李也不急,老李有的是时间。老李的夜夜加班,老伴不放心,有一天悄悄跟着到办公室,看到是另一幅情景: 地板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毛泽东主席像章,老李给胸前戴一枚,过一会,又取下,从地上拿起一枚,带上,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老伴嘟囔一句,死样,就转身走了。
下班回家,老李自行车后面总是捎着些东西,阳台堆着满满的东西,都是老李的过去,过去怎能丢去。老伴有意见,老李就把过去东西挤一挤。家里都是老伴做主,这一次老李就做了一会主,他依然坚持。最让老李心里不是滋味的,退休文件还没有下来,老李办公室调入新人小杨,接替老李学校的工作。老李想找学校领导说一说,但老李又想他在这单位,都是领导找他布置工作。
老李的时间一下子富余了。下班,老李也不着急回家,骑着自行车溜溜达达,老伴少不了抱怨。但老李上次拿了主意,有些胆了。今天他回到家,饭菜摆在桌上。老伴又嘟囔,就说今儿碰见老路。老路?老李放下筷子,比划着说,我那老乡,我当连文书那会,总爱往连部通信女兵班跑的路解放,转业到钢管厂,咱结婚时送红笔记本。退了,当上交通协管员了。红袖章一戴,神气着呢。哨子一吹,骑自行车带女朋友那壮小伙,就过来,连说大爷,下回不敢了。老伴专心喝粥,老李也就不讲了。
老李的退休文件下来了。老李一大早就去办退休手续,排了半天队。办理退休手续人也这么多。老李办成了。今事儿还顺,老李谋着大事,心里轻快着,转到桥子口买一斤牛肉,老伴好这一口。老伴从麻将馆回来,饭菜一一摆好,凉拌猪耳,葱花牛肉,苦瓜肉丝,油焖龙虾,西红柿鸡蛋汤,一瓶红酒,全是老伴的最爱。老伴洗完手,坐下来就吃,也不问青红皂白。老李眼看老伴就要喝完汤,再也憋不住,满脸堆着笑说,东六路有家店转让,我去开个书店,也算老有所为吗。所为,年轻不为,老所为。老李一听这话,脸就痛苦扭成一团,老伴并未同情,只说,你开店,我不反对,也不支持。但又一条,家里的钱你不要动。老伴说完,转身去麻将馆。
老李没戏。
老李有儿子。儿子博士毕业了,在上海一家外企工作。老李在电话提到他的想法。儿子很关心地说,爸爸,平平淡淡才是真。健康是福,长寿是福。享受生活。爸爸,我们现在没时间享受生活。老李就知道儿媳一定在旁边。
我有闺女。老李对闺女说,去新马泰旅游,5日游。姑娘叮嘱注意安全,又说我赞助三千元。老李管不了他对姑娘说些什么,租金还差两千。得到三千,老李总要付出点吗,从那儿去找垫付呢?
老李打开电视机,随便选了台。阮次山正谈两岸。两岸是老李最关注的栏目。老伴批评他最多是纸上谈兵,一辈子没有做过一件实事。人家阮次山先生还说到电视台上。老李倒霉往事全涌上来。用老伴的话说要使没有参军安置,老李这辈子也不知道在那儿混世界。这也是老李家教育孩子的家训。后来老李家孩子很有出息,老伴
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说教育思想是对的。孩子没有指望,能不努力学习吗。老李关了电视,睡觉。过去的事如一幕幕电影,涌上来。老李啥时睡着也不知道,就觉得它变成青蛙,在一弯碧绿的池塘,踩一叶浮萍,浮萍躲开了,再踩,又冒出一个大青蛙,鼓鼓的眼盯着他,老李惊出一身汗,醒了。醒了,便头疼,如游丝一样,在脑子千折百回,又像乡音,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老李便起床,一个人坐在黑暗里,疼痛里多出了老伴的均匀呼吸声,透过大房间门缝缕缕渗出。老李在黑暗里用手挥了几下,便放弃了。他也习惯这样,习惯的结果也是可以预料的。老李悟出了儿女怎样对付他了,觉得事情不是那样简单,他要早明白一点,他的人生就不是这样简单。明白的时候,往往力气是欠缺的;不明白的时候却有着无穷的气力。我老李明白了。
老伴放下菜篮子,前脚迈出门,老李就跟上。老伴进了麻将馆,老李也进了麻将馆。和老伴常一起玩的三个老太太正等着,老伴一坐下就开始。老李也站在老伴的边上,一言不发,像个忠诚的卫士,。嫉妒的旁边的老太太说,老父老妻了,感情还这样好,一退休就陪着老板。另外老太太就说我那死老头见面连个话都没了。老李也不言语,像个白杨树站着。对面老太太不答应,平日她可是连坐四、五庄不倒,打趣说,今个有了保镖,你家人连着坐了九庄,老李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那老太太,桌上气氛僵了。谁打出九条,老李老伴又胡了。放胡那老太太有些情绪,脸上的褶子都多了,稀里哗呐洗牌,说带着保镖,就连坐十庄。,牌一推,不玩了。我要接孙子,走呐。老李老伴说,还早呢。其他三位也散了。
老李老伴坐在麻将馆的沙发上等,这回剩她一人,别人都玩得欢。老李象个忠诚的士兵站在她旁边,也不坐。
靠窗户边的那桌有人走了,老李老伴就补缺,老李也寸步不离。老李老伴旁边的老头不答应。你站我旁边,我不胡牌呀。老李的愤怒能喷出火,旋即燃烧起来。这压抑越长,越旺啊。老头说不玩了,走了。
社区里总是能看见老李跟着老伴。老伴不玩麻将了,早晨也不跳舞,这手、腿难受,简直就不是自己的。也有老太太羡慕说,看看,感情好的跟小年轻似的。
真正救了老李老伴是楼上的李明。李明要去趟东北,陪媳妇看望岳父,大学南路书店有个可信人照看,每月给点工资,也就两个月。老李老伴揭下电线杆上的招聘书,上楼就应了。等到李明和老李在谈时,老李又不认了。说,我要经营两个月,书盘给我,房租水电我负。李明没听完,手机就响了,媳妇又催了。房租一千,书一律四折,李明再丝毫不让,老李环视李明的书屋,觉得贵了,也行,交点学费吗,特男人样挥挥手。两人签订协议。过后,有一段时间,老李一人在家里总挥挥手,模拟那天的场景,特豪气。李明是小商人重利贱人,他老李的决定影响着他人的情绪,他从未
请问白癫风能吃虾仁不有过的快感。爽,爽,爽。
老李当上两个月的小老板,却改变后来的生活。
书店到了老李的手里,尽管只有两个月,但老李的感觉他是两个月的主人。主人是什么,主人就是我说了算,就这样简单。主人要对书店进行革命,就革命。这当然不是一个钱能说清的,店主易人了。墙壁上挂了400×500的《白桦林》山水画,400×600的《大理山水》〉的蜡染画,进门的墙上有幅字: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两扇木
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门都贴上新倒书广告画,e时代,知识改变命运。老李革命性的装修馋的隔壁周老板,低估几天,说,李明的爸有眼光。他误以为老李是李明的父亲。
老李成了主人,老李掌握自己的时间。5点就起床,吃点东西就来到街上。早班车的司乘姑娘,坐在靠门的座位上,眼珠定定的瞅着窗外,吃着包子。老李夹公文包,在靠窗的座位坐下,温热的奶舒缓流畅在曲曲弯弯的肠胃。老李满意地点燃一支香烟。车子哼哼唧唧开了。
南街书市还在沉睡。四家流动经营早点的摊贩拖着长长的叫声,声音干巴巴的,勾不起人的胃口。老李沉静的走着,背着手,在自己的店门口停下,转身,目光严肃横扫身后的街道。后来,老李回忆到这儿,都会平静地笑,觉得自己是个将军,巡视着自己的队伍,欣赏着自己的士兵。老李收回目光,打开卷帘门,木门,挑剔地瞅瞅,心里找着遗憾。烧水,整理翻乱的书,点燃香烟,取出流水账。账本上的数字就像一群小娃娃在跳舞,那么有趣,老李每天都觉得新鲜。其实,老李没有必要来这么早,书店9点过后才会有生意。
隔壁店的女人,周老板,一大早就找老李。李师傅,您看看,我的屋又没电了,保险丝有断了。这生意还做不。讨厌死了。哎呀,猪老壳的儿子得了一点可怜的分数,咋能考大学。咳,又要多交钱。生意不做,帐户在后边追着你么。李师傅,您说说,我咋上辈子亏人了,今辈子给人还呢。周女人出奇的白,细细长手指绞着。老李说,接线盒里的保险丝断了。周女人奋力地吞下包子,眼睛也鼓得园园的看老李忙活。接线盒里烧得黑乎乎的。老李在中学后勤,别人说干啥,就干啥,干得多了,电工,木工,水工,园林工都干过。老李从上衣口袋摸出眼镜,从裤兜里拿出钳子,抽出烧断的保险丝。老李头也不会地说,新保险丝呢?,没有。新保险丝还在商店里。周女人幽默一下。老李从方凳下来,回到他的店里。周女人急了,像老李的尾巴一样也进来了。不过,她手里多了个包子。李师傅,您吃个包子,三鲜馅的。我昨晚包的,咬一口,五脏六腑都是香。可怜的儿子,一口气吃了二十个,还要吃,没几个了。他狗日的不撑死。不用。老李翻着他的黑色公文包,找出一段绿皮的电线。老李摸出钳子,钳口卡住电线,一拉,绝缘皮扒掉了,露出一段铜线。李师傅,您高级电工吧,手艺精着呢。这作啥,保险丝用。女人狐疑的目光看着老李,讨好着说,吃个包子吧。老李扶了扶眼镜,说,暂时替代可以,长久用不行,要出事的。老李扭头向外看,一学生进来。女人也跑回自己的店里。
这是老李早市的第一位顾客。老李打开所有的灯。学生戴着厚厚的眼镜,老李想一定是个好学生。学生拿起一本《英语四级过关模拟训练》翻到第一页,描一遍,又翻到封面,大抵是看谁出的书,是否权威。老李想说,交通大学出版社的书,卖的一般。老李目光随着学生的身影,揣摩学生的表情。学生脸色苍白,长头发,紧身的白背心,却穿着夸张肥大的牛子短裤。学生又翻开北京理工出版社,《英语四级模拟过关》。老离心理低咕,这书抢手,新货,就此一家有。昨晚又进了15套。第一位顾客,是上进生,打九折,八折……学生放下了,他选择了北方环球出版社的《笑傲四级英语》。老李生气了,没有给学生打折,学生挑花了眼。这世上的东西太多,谁能不挑花眼。